袁雪芬
我认识姜椿芳同志是在40多年以前。
1946年由于演出了根据鲁迅先生小说《祝福》改编的《祥林嫂》,我有幸接触了进步文化界人士。他们在我寻求进步,与黑暗势力进行抗争的时候,通过各种渠道、各种方式,给我以帮助、引导和支持。但对他们中间有不少共产党人我却浑然不知,只是认为这些人是“进步先生”,是自己可敬重的朋友,姜椿芳同志就是其中的一位。
我知道姜椿芳这个名字始于上海茂名路上的苏联电台。那时为了给上演剧目作宣传,我常去那里演唱。我认识的一位电台报告员的丈夫与姜椿芳同在时代出版社工作。由于这家出版社及《时代日报》与苏联电台关系密切,因而被视为“赤色”味道较重,颇为人所注意,我虽然早在苏联电台播唱时与姜椿芳见过面,但彼此尚未交往。
在《祥林嫂》演出以后,我拒绝担任为反动势力所操纵的“越剧职工会”的理事长之职,便接二连三遭到迫害,先是在去苏联电台播唱的途中,突然被抛掷大粪,继而收到装了子弹的恐吓信等。在这危难时刻,党领导下的进步文化界对我非常关怀,伸出了有力的援助之手。一方面是田汉率先发起并经于伶周密安排,为我召开记者招待会;一方面是党在新闻界的力量,通过报纸宣传来支持我。
就在此时,姜椿芳访问了我,其举止言谈给我的印象很深。
他戴着一副深度的眼镜,交谈中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眼睛不直接看人,说话声音不大,看上去像是一个学者。其人虽很严肃,但绝无摆架子故作高深;言谈虽非滔滔不绝,却是发人深思。我觉得自己凭着艺术家的良心从事演剧事业,这次遭难乃是一群无赖所为。对此,姜椿芳谈了自己的看法:“这不是少数人与你过不去,想想后面还有什么人?”他认为,这件事是有背景的,是一个社会问题。这是我所没有想到的。他的启发和引导对我这个认识还比较幼稚和简单的人确实很有教益。
这次晤谈之后,我开始陆续收到了《时代日报》赠送的报纸,该报还派了女记者严玉华来采访我,这表明姜椿芳在继续关心着我。记得这位记者的采访适逢中秋节,那天正是由郭沫若、田汉、洪深、许广平等出席在大西洋茶社举行为我伸张正义的记者招待会。采访后,《时代日报》发表了题为《没有月亮的中秋》的采访记。此文所写的除了我还有李公朴夫人等。其中就我受害之事,揭露了黑暗,抨击了社会。同时还刊登了署名扬明的《不可屈服》一文。我不知它出于何人之手笔,但它与姜椿芳的看法倒是完全一致的。文章说:“这件事又是一个善良忠贞的工作者,不容于卑污黑暗的社会的明证。”并指出,我专心艺术,洁身自爱,不随流俗是遭遇威胁的一种原因,“但照我们的猜测这不会是重要的原因,再看流氓的猖獗,并且以手枪恐吓,可见原因不简单。”最后希望我:“以坚忍不拔的工作精神来向黑暗势力斗争,你不要以为孤单,许多有正义感的妇女都会同情你帮助你的,没有斗争就没有进步,光明终有战胜黑暗的一天。”《时代日报》正义的呼声,宝贵的箴言,对我抗击黑暗、抵御邪恶是极大的鼓舞和激励。
上海戏曲界得到姜椿芳的关怀和帮助的不止是我一人。解放前他与周信芳联系较多,不断传送着党的温暖,彼此相交很深,关系甚密。姜椿芳在戏曲界为党做了很多工作,而对这一切过去他却很少谈及,更从不向人炫耀。我感到,他身上那种不为名、不为利、默默耕耘,无私奉献的精神,不仅非常突出,而且一以贯之。他在“文革”坐牢中置个人生死于度外而构想着编辑中国大百科全书,到了晚年又把全部精力倾注于斯就是一个明证。所以,在他的面前,那些追名逐利之辈实在是太渺小了。对姜椿芳这位真正的共产党人,我是深深铭佩,久久怀念的。
原载《上海戏剧》198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