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纪念文章-姜椿芳-姜椿芳
纪念文章

高 巍  张焕宇

 

2007年12月的一个星期天,我们再次前往西山脚下的万安公墓,去祭悼我们敬爱的姜老。姜老辞世已整整20年,我们二人也已离开大百科出版社多年。然而,岁月不是流水,冲不走我们对姜老的怀念。相反,岁月有如刻刀,将姜老的言传身教,深深地铭刻在我们的心头,随时随地都在提醒、鞭策着我们。

冬日的万安公墓里没有什么人,温暖的阳光透过柏树的缝隙洒落下来,使得即使快到数九了依然少有寒意。几天前的一场小雪,在草地上,背阴处仍然留下片片白色,这里除了偶尔传来“嘁喳”的鸟叫,显得静谧、清幽。这里的人对姜老的墓地很熟,不用查阅,就指着地图上的方位告诉我们准确的位置。姜老健在时就很有人缘,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贩夫走卒都是他的朋友,身后亦复如是。

我们很快来到了姜老休眠的地方,这里正好处在一个拐角之处。墓碑、墓身都是用灰黄色的花岗岩凿制,古朴、凝重,似乎少了一些亲切,甚至诙谐风趣的风格。毕竟这是墓地,它提醒着我们已与姜老天人永隔。

我们找来一个花盆,权当香炉,插上三支檀香,然后隆重地向姜老的墓地跪拜、叩首。按照老理,上跪国家,下跪父母。我们对姜老的崇敬超过父母,因为他教育我们做人,并且言传身教,把我们引上了做一个堂堂正正之人的大道。

带来的鲜花在姜老的墓碑旁怒放,它既是我们激情的表达,也是对姜老的礼赞,我们对姜老的感情,的确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

拿焕宇来说,在他的人生,事业的关键时刻,都是姜老主动伸出援助之手,给与他父亲般的慈爱。焕宇婚礼那天,一大早姜老和老伴就来到焕宇家里,接上他的老母,一起去为他主持婚礼。还在焕宇给姜老开车时,姜老谆谆教诲他要去读书,要有更大的作为。

高巍虽然跟姜老接触的时间不太长,但由于大百科出版社当时实行的是党委领导下的社长负责制,所以作为出版社党委书记的姜老,经常向党委办公室交办工作。高巍在党委工作会上经常作记录。由此,体会到工作中姜老那执著的追求和与人为善的合作精神。特别是1986年10月的一天,姜老去北京医院看病回来,高巍听到他办公室里有声音,就推门走了进去。此时,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姜老的脸上,姜老静静地坐在桌子旁。过了好大一阵,才自言自语道:“不在百科工作,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姜老说这话时声音平静,可在高巍听来,有如惊涛拍岸般的巨响,壮志未酬的遗憾、愤懑。姜老对百科事业所拥有的那份感情,给高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姜老去世已经20年了,20年前出生的婴儿,现在已是成人了,社会也已发生了巨变。我们自己也由当年的小伙儿,走向了人生的重阳。此时的我们,虽然少了一份激情,却多了一份成熟。每当清晨醒来,因梦见姜老而泪流满面之际,每到看出我们儿女正在迅速成长之际,我们总是会问自己:姜老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是什么?我们该怎样继承这些遗产,让它在我们的下一代身上发扬光大?

对于姜老的评价世有公论,而且极高又恰当。仅以我们二人的角度来说,我们从姜老身上,更多地感受到的是那强烈的平民意识。也许有人对此不解:姜老身为全国政协第五、六届常委,文化组副组长、组长,行政上享受部级待遇;在学问上对翻译工作卓有建树,在社会科学诸多领域都有成果,算一位博学之士。这样一位高级干部、著名文化人,他的平民意识何在?

对此,我们自有一番自己的感受。

高巍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和姜老交谈的情景。那是1986年2月里的一天,次日就是春节,除夕这天上午全社召开总结大会。会后,时任大百科出版社社长助理、党委办公室主任的吴江江和高巍一起整理领导讲话。

这时,姜老推门进来。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常常在工作之余,或随便走到哪个办公室门前时,都要进去和同志们聊两句,了解情况。这天姜老来党办,也有对党办工作表示肯定,向我们祝贺春节的意思。

看到姜老进来,吴江江和高巍急忙起立迎接。江江说道:“姜老!这是党办新来的小高。”听了江江的话,姜老并没有像其他领导那样,伸出手来握一握,说几句勉励的话。相反,他转过脸去,面对吴江江说:“怎么是小高?应该是大高嘛,他比你都高。”一句笑话,打破了初次见到领导时的拘谨,一下子觉得姜老是一位可亲的长辈。

姜老的这种平民意识,首先来自他出身的平民家庭,和他那平凡而伟大的母亲的教诲。其次也与他受党教育多年,有极高的文化修养相关。

姜老的平民意识不仅表现在对待同志,特别是对待下属的平易方面,而且这成了姜老为人处世的方式,时刻把自己放在和其他人同等的地位上。于是,他才会为一位河北一位素不相识的教师寄去所需的西班牙语教材;他才会和一位破落、却对北京史地知识了如指掌的小业主成为朋友;他才会为给一个理发员的智障女儿提供咨询,陪他去见翻译家杨宪益、戴乃迭夫妇,听取他们的经验;他才会对社会上、出版社里的每一个需要帮助的同志,伸出温暖的援助之手。所以姜老的朋友才能遍天下。

我们清楚地记得1987年元月6日,在八宝山向姜老告别之际,不仅有中央常委、全国政协领导,也有戴着大皮帽子、穿着翻毛大衣的普通劳动者。高巍那天在布置会场上看见,由于送花圈的人太多,而地方摆不下,结果摆到院子里仍然不行。最后,只好把一个花圈上挂上数名送花圈的人名单。高巍别的那个花圈上竟别了15人之多,而且这些人都是艺术大师级的,有张瑞芳、秦怡、白杨、张俊祥……。而别的花圈上还别着翻译界、学术界、出版界、政协、中央编译局等机关、单位和领导人的名签。如果姜老只是摆架子,不与人交往,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朋友呢?

更重要的是,姜老的这种平民意识,表现在他心中时刻想着别人,尤其是广大人民群众,想他们之所想,帮他们之所需,竭自己之所能,全心全意地去为他们服务。其实这是共产党的一贯宗旨,只是如今再次提起,显得尤其宝贵。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责任感,他才能刚刚走出囹圄之际,丝亳不考虑个人得失,一下子就投身到百科全书出版工作的开拓之中;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责任感,姜老才会在身体健康状况不佳、双眼高度近视的情况下,还要戴着眼镜,手拿放大镜审阅书稿。就连受到一些人指责的百科全书出版计划,那也是因为姜老看到当时的国家建设百废待兴,迫切需要这样一部中国的百科全书,在为提高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出把力。

然而,当这一切在瞬间离他远去,不再需要他时,那种内心的感受该是多么的折磨人啊!1986年“五一”节后,姜老和梅老一起赴上海参加一个研讨会,会前到百科上海分社考察。当时,高巍正随副社长翟富中同志、人事处长李敉力同志在上海分社参加干部考核工作。在全社干部大会上和与老朋友相处时,姜老谈笑风生,如聊家常。而回到房间,和老伴独处时,那种内心痛苦自然表露,让高巍看的心如刀绞。姜老这并不是在为自己争什么,而是觉得自己关于编百科的一套思路,安排和方法用不上,在为事业着急,而为有劲使不上而心焦。

其实,凭姜老的交往能力,凭他的社会关系,他离开百科后不但不会没事做,反而会更忙。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不但在翻译领域继续开拓创新,而且一手策划、创办了中国诗词学会,创办了专门的刊物。如果不是因为病倒,中国诗词出版社也已列入工作计划,在龙潭湖公园找好了办公地点……。

天不假年,没给敬爱的姜老更多为人民服务的时间。这是上天怜悯姜老太累了,让他休息一下,摆脱俗世的烦恼、麻烦。

姜老虽然走了,可他留给我们不尽的思念、宝贵的经验和丰富的做人指南。

高巍虽然离开了出版界,但对姜老的这种平民意识始终不渝地牢记在心,并最终选择了民俗文化——这最贴近民众,为他们带去欢乐的形式作为自己后半生的事业,并且打理出了一片天地。春节前,记者采访时他不禁回忆起自己受姜老精神鼓舞的点点滴滴,从而更加坚定了为最广大的人民群众服务的决心。

我们都将向姜老学习,无论是逆境还是顺境,无论是富是穷,无论是为官还是为民,都不要忘记自己是平民的一员,来自平民,要服务平民,始终从一个平民的角度去做事,为人民的幸福去奋斗。我们觉得,这才是姜老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也是我们应该继承的。

 

写在纪念姜老逝世20周年前夕于北京东郊团结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