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姜椿芳伯伯-纪念文章-姜椿芳-姜椿芳
纪念文章

陈海鹏


提起姜椿芳先生,人们往往把他与“中国大百科全书”联系在一起。确实,这位“中国大百科全书”的奠基人,为我国有自己的一部现代百科全书呕心沥血,耗尽了毕生精力。但这只是他在晚年为国家做的一件事,在他走出秦城监狱时,已是年逾六旬的老人了。实际上,姜椿芳先生从青年时代起就参加了革命工作,并为党做了大量工作……

姜椿芳先生1912年出生于江苏省武进县一个贫苦店员家庭;1928年小学毕业后随家迁居东北哈尔滨,1932年入党,在东北为我党做了大量工作。1936年姜椿芳先生转移到上海,主要从事进步文化工作。

先父陈君实(笔名梦海)与姜椿芳伯伯相识于上世纪30年代末,那时我父亲和友人陈冰夷(笔名梁香)在沪西开了一家书店(新青年书店),经销进步书刊。姜先生喜欢看书,且正在寻找新的出版物,常跑书店,新青年书店是他常去的书店。姜先生就是此时在书店结识了冰夷伯伯和我父亲,接触多了,知道他俩追求进步,并组织过几批有志青年奔赴抗日前线,做了许多有益于革命的工作,是可信赖的。那时姜先生正在筹办《时代》周刊,因当时党内没有合适人选,组织上让姜椿芳自己找人手,姜便先找了冰夷伯伯(因陈冰夷通晓俄语),约请他为《时代》周刊译稿。后又找到我父亲(其时我父亲已离开新青年书店,在办青年文化出版社,出版进步文化书籍),帮助跑印刷厂,校对、拼版。《时代》初期的编辑部就只有这三个人,后来的时代出版社就是从办《时代》周刊逐渐发展起来的。

我父母都曾先后在时代出版社工作过,直至该社于1953年结束。父母亲在世时常给我们谈及时代社和姜伯伯的一些往事。从创办《时代》周刊开始,时代社就经历了上海孤岛时期、敌伪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下,出版社在姜椿芳的领导下,逐渐发展、壮大。时代出版社虽在名义上是苏商所办,实际上是党领导下的一个宣传机构。时代出版社从1941年8月创办《时代》周刊开始,于1953年结束,历时12个春秋。姜椿芳在此期间自始至终担任总编辑职务,领导各项工作,充分体现了姜的卓越领导才干。时代出版社至上海解放前夕,出版发行的刊物有:中文方面《时代》周刊、《苏联文艺》和《苏联医学》等,期间并办有《时代日报》(1945年——1948年);俄文刊物《时代》半月刊和《今日》周刊;英文刊物《苏联周报》,并翻译出版了大量苏俄书籍。许磊然(翻译家,解放后任职于人民文学出版社)阿姨曾在悼念姜伯伯的文章《不尽的思念》中提到:他(指塔斯社远东分社社长罗果夫)想方设法弄到苏联卫国战争时期出版的反映苏联人民英勇对敌的代表性作品,像《青年近卫军》、《日日夜夜》、《不屈的人们》、《人民是不朽的》、《前线》、《俄罗斯人》、《侵略》等优秀作品,除了在《苏联文艺》连载外,还出版了单行本,在广大读者心中竖起正义战争必胜的信念,在日伪时期和国统时期的上海,乃至解放区都起了巨大的影响。椿芳同志自己除了翻译《人民是不朽的》、《前线》、《侵略》等书外,还翻译了不少小说和剧本,译得更多的是诗歌(以上引自许文)。那时时代出版社出版的我父亲的译作就有10余种。

抗战胜利后,姜椿芳受党的指示,创办《时代日报》。因当时国共和谈破裂,国民党发动了内战,《新华日报》迁沪未果,《时代日报》就成了我党在上海新闻战线上的重要阵地。党先后派来了林淡秋、黎澍、楼适夷、陆诒等同志参加编报工作。当时编辑部同人不满20人,我父亲也参加了报社工作。《时代日报》在姜椿芳的领导下,大家团结战斗,成为当时上海一份极具战斗力的报纸。我父亲生前曾跟我们谈及在时代日报工作时的一些往事:那时的政治环境极其险恶,他虽在编辑部工作,不必外出采写新闻,但还是持有一张塔斯社记者证,用作掩护。林淡秋和他去编辑部时,常绕道而行,以此甩掉“尾巴”。作为总编辑的姜椿芳是首当其冲,常被当时国民党市长吴国桢和新闻处长曾虚白叫去查问、训斥。1948年初《时代日报》因报道了当时上海的学运,吴国桢约见苏方塔斯社远东分社社长罗果夫,提出解除姜椿芳的总编职务。后随经力争,但还是被迫采取了折中方案:把负责市内新闻的我父亲开革了事。事后,姜椿芳先生嘱我父亲回乡暂避。但事隔不久,于1948年6月,淞沪警备司令部终以“扰乱金融,煽动学潮,歪曲军事报道,破坏治安秩序”的罪名勒令《时代日报》停刊。不久,我党为保护革命人士,姜椿芳接到上级指示,飞往了当时集中了大批进步人士的香港。

姜椿芳先生自港回来后,就给时代社打来了电话,说已回沪,不日即可来社。时代同仁们都很兴奋,姜在跟我母亲通话时,竟能讲上几句广东话了(我母亲是广东人)。上海解放后,时代社在姜椿芳的领导下,在新政权建立的鼓舞下,无论是编译部、校对部还是排印部、装订部的同仁们工作热情更为高涨。除了紧张的工作外,那时社里为提高装订部工友们的文化,还办了识字班,由我母亲任教。除识字班外,社里还办有星期综合学习班、新文字学习班、歌咏学习班、国乐学习班和地方戏(申曲)学习班。由此可见,当时的时代社的学习,文化娱乐活动是相当活跃的。许磊然阿姨在《不尽的思念》一文中写道:时代出版社是一个很好的集体,在那风雨同舟的岁月里,大家患难与共。编辑、工人和发行人员之间,大家关系融洽,亲如一家人,没有上下等级分明的观念。这和椿芳同志的领导作风是分不开的。

原全国政协副主席赵朴初在姜椿芳逝世时所写的挽联上联为“魔氛谷里捷报遥闻最难忘万暗孤灯时代传声手”,高度概括了姜椿芳先生在时代出版社时期的业绩;下联为“文化园中灵苗广种不独是百科全书事业奠基人”,“文化园中灵苗广种”用得恰如其分。确实,单就当时的时代出版社来说,从该社出来的人在解放后有很多都活跃在文化、出版部门,有些且担任了领导职务,多有建树。如著名翻译家草婴叔叔在《春蚕到死丝方尽》一文中写道:“以至于文学翻译工作成了我终生事业,我永远不会忘记椿芳同志是我的引路人。”又如著名儿童文学翻译家任溶溶叔叔在“怀念姜先生”一文中写道:“从解放前到解放初期,我为时代出版社一口气译了9本书。直到现在我仍在介绍外国儿童文学作品。走上这条路,我很感谢时代出版社和姜先生。”此外,如文学评论家王元化叔叔解放后曾任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副社长,后又任职于中国大百科出版社上海分社。如包文棣(翻译家,笔名辛未艾)叔叔,亦曾在“时代出版社”工作过,解放后曾任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外国文学编辑室主任,后任上海译文出版社总编。我父母亲均曾师从姜伯伯学过俄语,且在时代出版社工作过多年,为此后从事苏俄文学翻译工作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后在北京工作的时代出版社同人就更多了,如冰夷伯伯,曾任《译文》副主编(主编矛盾),叶水夫,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楼适夷、孙绳武、蒋路、许磊然都曾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担任要职,朱烈叔叔后调外交部任职,严玉华任职于文化部,倪海曙任职于文字改革委员会……许磊然阿姨在《不尽的思念》一文中写道:“解放前,在时代出版社(主要是《时代日报》)工作过的我们久经考验的共产主义战士冯雪峰、林淡秋和楼适夷等同志,这是时代出版社值得骄傲的事。”

1949年上海解放后,姜椿芳根据华东局的指示,创办了上海俄文专科学校(上海外国语大学的前身)任校长和党委书记。他为创办这样一所新型学校倾注了大量心血,并为此培养了一大批新中国急需的俄语人才。上海解放首任市长陈毅的夫人张茜亦曾就读于“俄专”;结业后被安排到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外国文学编辑室工作,直至随陈毅奉调去北京。

笔者有幸多次见到姜伯伯,因姜先生于解放初就调北京,所以年幼时对姜伯伯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姜于出狱后不久,在家属的陪伴下来南方修养,在上海寓居在草婴叔叔家。

1976年9月的一天,姜伯伯携夫人、女儿在草婴叔叔陪同下来到我家,我终于见到了心仪已久的姜伯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一点架子也没有,颇具学者风度。那时姜先生与我父母已有10多年没有见面了,老友相逢,不亦乐乎。那天,为了多谈谈,姜伯伯他们在我家便饭。席间,除谈些往事外,还谈到编撰百科全书的设想。此时的姜伯伯对这一庞大的文化工程心中已有“腹稿”,说启动后大约要动员2万多专家、学者来参加编撰工作。言谈及此,姜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姜先生为人谦逊,当听到我父母还在称呼他姜老师时,说:“不要再叫我姜老师了,叫我老姜好了。”

姜伯伯对老友的子女也很关心。那天我女友也在座,姜伯伯对我说:“年龄不小了,抓紧把婚事办了,不要再拖了。你们举办婚宴时,我来参加祝贺。”没想到在饭后辞行时,当我们送他们至楼梯口时,姜伯伯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身对我说:“你们举行婚礼时,如我正在上海,那我就来。”对这样一件小事,姜伯伯也如此认真,可见其为人(实际上,我们也知道,如果那时姜伯伯在北京,是不可能为此事专程来沪的)。后来才听我母亲言及,那时我父母结婚时,姜先生是证婚人,如姜伯伯能参加我们的婚礼,岂非美事。

姜椿芳先生不忘故旧,他在上海的朋友很多,那次(1976)年来沪因时间较长,对在沪的老友都做了一一拜访。《中国现代百科全书奠基人——姜椿芳传》一书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尽管视力不佳,走路磕磕绊绊,他还是先后去看望了袁励康、陈涓、陈虞孙、汤季宏、吕君樵、李瑞来、陈君实 、吴墨兰、李伯龙、于伶、杨金玉等一些人。见到这些老朋友,除叙旧外谈得更多的还是编撰《中国大百科全书》的一些设想。”

1980年我父亲不幸病逝,姜椿芳先生发来了唁电,对老友去世,深表哀悼。我父亲生前曾译有前苏联著名诗人施企巴乔夫的诗集《爱情诗》,姜伯伯在百忙中抽空译了10余首,补进了该诗集(并写了长序),以此纪念已故老友。我父亲去世后,当得知我母亲生活上发生了困难,他向在京老友提出建议,一起帮助解决。在京原时代社陈冰夷、朱烈等12位老友筹款按月寄给我母亲生活费,直至我母亲受聘进文史馆,六七年间从未间断。对此我母亲和家属对姜伯伯的关心和友人们在经济上的无私援助是非常感激的。在我母亲申请进文史馆时,姜伯伯还为之写了推荐信。姜伯伯对我们真可谓关怀备至。

姜椿芳伯伯对原时代社工作过的老同志也是很关心的。孙世镇伯伯在姜伯伯逝世后写了一篇悼念文章《怀念椿芳》中写道:“1984年,我们一些曾经在时代出版社工作过的同志,写信给椿芳同志,要求落实政策,希望一部分解放前参加时代社工作的老同志能得到离休的待遇。他在百忙中亲自写报告向中央反映情况,并提出具体要求。不久中央组织部批复表示同意。因此好多老同志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姜伯伯虽长期担任领导工作,公务繁忙,且有很多社会活动,但在翻译方面,也是很有成就的。早在上世纪30年代末,他就用了上百个笔名在当时的《译报》上发表过大量译作。后又用“林陵”为笔名翻译出版了很多苏俄文学作品,如《人怎样变成巨人》、《海滨渔妇》、《演员自我修养》第一部、《贵族之家》、《俄罗斯人》、《苏联卫国战争诗选》、《奥斯特洛夫斯基研究》、《高尔基研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鲍里斯·戈都诺夫》、《战线》、《黑暗王国的一线光明》、《高尔基剧作集》等。因姜伯伯爱好戏剧、诗歌,所以他的译作中戏剧类、诗歌类的较多。

1978年初,姜椿芳先生起草了由国家出版局、中国科学院、中国社会科学院联合署名,向中央宣传部转报党中央的《关于编辑出版〈中国大百科全书〉的请示报告》。1978年5月下旬党中央批准了这个报告。1978年11月18日,国务院发布了文件。姜椿芳同志被任命为中国大百科全书总编委会副主任和大百科全书出版社总编辑。大百科全书这一文化工程正式启动。此时已66岁高龄的姜椿芳同志挑起了筹组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和编辑大百科全书的重担……

姜伯伯为编撰百科全书到处奔忙,因上海设有大百科全书分社,所以在此期间他常来上海,我也得以多次见到姜伯伯。此时的他虽已年近七旬,但仍思维敏捷,讲话时不紧不慢,娓娓而谈,丝丝入扣。此情此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1987年12月7日,姜椿芳先生与世长辞。噩耗传来,举家悲痛。我母亲为失去老友而悲伤,我们为失去一位慈祥的长辈而悲痛。并为他未完成他的事业而过早离去深感惋惜。

姜椿芳先生虽离我们而去已有廿余年了,但他的事业心,他的优良品质是值得我们后人学习的。

百科全书在各学科专家、学者和出版社的共同努力下,于1998年出齐,并于2009年出了第2版。随着时代的发展,还将会有第3版、第4版……不断问世。于此同时,人们也将会永远铭记她的奠基人——姜椿芳。

致辞姜椿芳先生百年诞辰之际,撰此文,以誌纪念。